死了也能夺人眼球
于是
第一次看到《先上讣告、再上天堂》的介绍,我就开心得很。看死亡的消息当然不是愉悦之事,悲剧也历来比喜剧更高贵,八百万种死法意味着八百万种生活,但这本书把讣告这种文体描绘得淋漓尽致,讣迷们的机智幽默乃至疯狂也足以咋舌,对我们这些没有讣告传统的国人来说,真是新鲜死了。
讣告撰写者,也是国外自由撰稿人的一种专门类型,墓志铭可以自己在遗嘱留定,但讣告是别人写的,当事人控制不了,更可见得为人本质。虽然有时会是作者身价贬值的标志(瞧呀!她现在只能去写讣告版了!),但讣迷们会告诉你:一篇短小精悍的讣告能让死者再次活起来,一些久远的记忆被挖出来,一些含糊的定义被盖棺敲定,一些可爱的瞬间被永载史册,是凡人的编年史,也可以是伟人的墓志铭。讣告是生命最后一道仪式,和西方人的婚姻、遗嘱一样是值得广而告之的体面事。甚至能让世人恍然想起一位了不起的人,想起遗忘他太久,想起他这辈子的稀罕事。编辑和作者随时预备着“将死者名单”,随时准备去核实死者的生命历程,因为这是相当重要的工作。因此,当9.11悲剧发生后,太多的失踪者需要郑重的讣告,但必须尝试“反讣告”的温情片语来表达缅怀,这被记录为讣告史上的一次重大变革,必然引起的反面评论自然是:不够郑重,足以见得西方人对死亡宣告的重视。不要说永垂不朽、万古长青,只求生之形象鲜明丰满,死了也能夺人眼球。
国人也有追悼会,自古至今讲求的丧葬仪式绝对不比西式更复杂。但诸如《六英尺之下》这样的影视剧也只有美国人会正经拍,香港人曾有电影《福伯》,但基调是如此悲凉,凝聚着生死艰辛的苦楚感。像这样笑谈讣告的论述我们似乎从未有过,强调作者的职业道德包括反复核实事件真实和出处等细节——为了平凡之极的死者,更是稀罕。
就文章而言,书中所引用的一些讣告精彩得就像超短篇小说,人物刻划一针见血,抖包袱也兼具狡黠和同情心。对于作者,那就像一种考试,写讣告的人只能用最少的字,把一辈子酸甜苦辣写尽,而优胜者的奖励只归属于那位看不到此文的死者。
就在津津有味看着美国讣告协会在墨西哥州冷僻小镇召开热闹年会的时候,电脑上订阅的RSS讯息告诉我,有一则好玩的新闻:某外国老太太因儿女抢夺遗产撕破了脸,她决定从现在开始刊登私人广告,全文内容是:既然你们都这么不孝,那我就把钱全用在广告上,让所有人知道你们的坏,直到遗产用光为止!配以大头照片和亲笔签名。虽然这不是讣告,但似乎比讣告更有趣,在个人利用媒体表态方面,显然这位老太深得西式文明的精髓。回头再看这本书,我竟然第一次站在讣告的角度,试想这位老太仙去后,讣告作者一定会把这则广告写进去吧!
这才意识到,这其实是个媒体和个体关系的问题:打小我们就知道,名字上报只能意味着两个极端:是好人,是坏人;做好事,做坏事。黑板报和校刊就是这么做的,报社杂志依然如此。个人登广告?要么是声明被盗护照支票作废,要么就是隐姓埋名的征婚求婚,乃至更猥琐之事。订个婚想上报?死了祖辈要上报?基本上非名人不可。所以我们的媒体主要是名人的媒体,留给个体发言的地盘少得可怜,让专业写作者为凡人写最后一篇专访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好在书中也提到互联网时代的网络讣告版,文学爱好者尽可登陆上去,学学那些精辟的美式人物小传笔法!出版物和网络若能弥补媒体的不足,那真是谢天谢地、值得我们好好琢磨一篇献给传统媒体的讣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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